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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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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亲王府表面上一派平静,实际上,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风口浪尖上。

    二十年前,肃亲王少年得志,挂帅征战疆场。

    马是神驹若龙虎,人是英雄临八荒,遥想当年,一骑绝尘,登高远望,白云崔嵬,振臂一呼,应声如雷,长枪入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这样煊赫肆意的少年英雄时代,转眼便在蚀骨的伤病之中落了幕。

    自此肃亲王成了人人艳羡的富贵闲人,王爵在身,天潢贵胄,位高禄重,每日的生活不过斗鸡走马,听戏宴游赏京华,闻者皆道那是当世无双的自在逍遥。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太后一哭的功劳,可只有肃亲王自己心里明白,越是朗朗乾坤,太平盛世,最容不下的便是一个功高震主。

    昔年阵前,李熹即将带兵突袭夷族军帐,陡然一封密报以家书的名义送抵军中,语焉不详。

    密报中的消息显然是有人断章截句地抄录下来,又命人偷传至阵前的,所用的暗语是他与皇帝年少时同在书房所学之句,直指要借这场征战要李熹的命。

    李熹记得,当年教他们这个师父,还是他那执掌军机处的岳父张阁老,因为他幼时贪玩儿,还挨过张阁老的戒尺,因此印象深刻。

    只是那时,肃亲王年少轻狂,哪里会把这种真真假假的扰乱军心之句放在心上,直到九死一生,远离边境二十年再不得军权,皇帝的态度从那以后若即若离,李熹才明白,那背后隐隐昭示着的阴谋,也许从那时就开始了。

    至于那后来蒙圣上指婚嫁入王府、又备受肃亲王宠爱的孙氏王妃,还是孙决三杯黄汤下肚说漏了嘴——那孙氏根本不是孙家的亲生女,而是早就有人安排好养在孙家的养女。而孙决的真正的亲姐姐早就死了,无怪乎这女子生了那样一副与兄弟不同的美貌。如此偷梁换柱,竟然还被皇帝指给了肃王做填房,背后隐藏的事情,呼之欲出。

    甚至连当年盛极一时的平阳公主府转瞬衰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疑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最不可言说的地方。

    也许是胡思乱想,也许是子虚乌有,但是疑虑就是这样,在心里扎了根,不能求解,便不能救赎。

    于是,只因为那些个陈年旧事,一查二十年。肃亲王自己查还不算,还要拉上李明远和李明遥兄弟。

    山河永寂,岁月如雨,如今的天下依旧盛世太平。

    李明远有时候觉得他爹李熹的这些坚持毫无意义,那些怀疑是假的又能怎样,是真的又能如何。

    一生兄弟,一世家国,装疯卖傻、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活到到这把年纪,费尽心力地彼此猜疑,却是连问一句真相的交情都不曾。

    做哥哥的见天儿找弟弟的不是,一点儿正事儿都不派他做;做弟弟的每天吊儿郎当,如旁人所愿的做着自己独成一派的败家子儿,风生水起。

    皇家兄弟,就这么粉饰太平地演着一出儿天下人喜欢的兄友弟恭。

    在皇权和天下面前,好像所有的亲情都成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李明远想着这些,目光变得有些空。

    他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一袭玄色锦绣的世子衣着在他身上无声肃穆。

    平日里,他不得不夹在“纨绔荒唐”的爹和“不学无术”的弟弟之间每日牙疼,只能逼迫自己像个二百五。

    然而撇开那些伪装不论,世子爷其实生了一副天生贵胄的好相貌,一双丹凤,鼻若云峰,唇色偏淡冷薄,不苟言笑之时,是锋利如刃的英俊,那张面目,轮廓冷毅,棱角分明,不失名将后人的威仪。

    可哪怕是这样英姿飒爽的世子爷,世人提起来,都齐刷刷的先替他顶上那王府里的一脑门儿官司。

    装糊涂与真糊涂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个糊涂,更何况,这些东西本就只是个心思,理据全无不说,辜负的时光与情义,怎是一句话说得清的。

    李明远一度只当李熹是魔障了才会抓着这些陈年旧事不放,只是没想到,十几二十年都没什么眉目的事情,几年前,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这转机还是肃亲王听戏听出来的弦外之音——他发现正乙祠那戏楼子里,竟然有细作混迹其中,谁的人他们还没摸清,却知道这些人交换消息所用的暗语,同当年边境之时那语焉不详的密报如出一辙,不仅如此,偶然劫得的密报,多数是朝臣的异动——如今天下太平,是谁手这么长,能管到朝中之臣?

    而这些事似乎还有隐约的规律——集秀班班主易刚的准女婿若是来串戏,朝中的异动总会比平时更多一些。

    肃亲王冷眼在旁观察了许久,终于将一切锁定了陈紫云。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出了这样一档子“奇案”,连肃亲王府都险些掺进去。

    肃亲王大张旗鼓的掺进这种事里是非常不妙的,若是做的太过,难免不让那位起疑心;然而什么都不做,肃王爷自己都觉得不高兴。

    于是这位爷装疯卖傻*一摆,全部交给了李明远,干脆自己隐居幕后,装病装的理所当然。

    李明远这些日子被此事缠的有些烦,明面上的荒唐摆平还算事小,不过舍出去面子就能换个心照不宣;暗地里的麻烦才是真麻烦,却又不能不管。

    他夹在“有苦说不出”和“焦头烂额”之间心情烦闷,却突然杀出了一个美色惑人的秦晚之。

    世子爷拿着那风雅精致的帖子看了又看,突然在喘不过气来的纠结里觉出了一点儿不合时宜却让人心弛的兴致。

    李明远想着这些,一笑将那拜帖收起。

    人生在世,得意须尽欢,若是风流与权谋能两全,也是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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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风登台开唱的那日,正乙祠锣鼓喧天,里里外外人头攒动,城西几里的长街,往来行走之人都要比别处多一些,更不提车马华盖,这些人中,有的单纯来凑个热闹,有的专门来一睹当世名伶的风采,更有不少显贵就专为捧秦九爷的人场而来。

    由此可见,秦九爷红遍四九城不是一句空言——如今正值秋末冬初之节,本该水冷风清万物萧条,却因为正乙祠这一场空前的堂会,带动的整个儿京城都喧嚣起来。

    秦风早早地到了正乙祠,只浅浅露了个面儿,收获了各色嘘寒问暖又并殷勤无数,他不得罪人,也不像外界盛传的那样清高拿乔,哪怕内心虚以委蛇,说出来的话如春风化雨,那表面上无双优雅的笑容更是在让人舒服。

    应酬过外面如海的人潮,秦风转身进了后台,准备上妆。

    秦风翩翩而立,方才从外面带来的笑意未散,如薄纱一般若隐若现地挂在脸上,婉转地眉目一舒,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这屋内景物。

    他成名早,又是难请的名角儿,更兼行里谁都猜他有来历,具体是真是假,反而没人说的清。京城脚下的人道行多,里面的干系能说到太/祖年间,巷尾酒馆儿里赌钱儿喝酒的老头儿都可能是曾经的帝师。

    口无遮拦冒冒失失的主儿,在京城绝对活不过三年,哪怕有心眼儿的人也分不清这趟水的深浅,干脆一律传言当真地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些事,假了没损失,真了不得罪,无论如何,轻易都不去招惹那传闻中“了不得”的秦晚之。

    正乙祠也是一样。

    如今正乙祠打着遍请名伶的由头办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堂会,本着尊重的意思,也向秦风下了帖子去请。来与不来,其实全凭他一句话。

    戏楼子请他的时候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成想他倒是一口答应了,正乙祠上下一时受宠若惊,早就交代下来,秦老板想提什么要求就配合什么,连后台上妆的厢房都是单独辟出来的,只供秦风一个人用。

    屋里与外面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一应家伙儿倒是俱全,秦风也不急,含笑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从容俊朗的倒像是来听戏,领路的小伙计也不敢催他,说明了各项物品摆放,恭恭敬敬给他端来了一杯茶。

    “秦老板。”小伙计将茶放在妆台上,客客气气地陪着笑脸儿,“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您尽管说。”

    秦风伸手端了那茶碗儿,瞧了一眼,笑了。

    那茶碗儿倒是个稀罕物儿,海水绿釉的元青花,当世所剩无多。

    这一笑春风化雨一般,小伙计在梨园行里见过美人儿无数,却没一个像秦风这样,贵气天成自成风流的人物,此刻见他一笑,分明不是赞赏之意,更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竟然微微红了脸,有些无措。

    “秦……秦老板您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秦风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没有,我这是欣赏你们温爷会待客。”

    正乙祠背后的大老板姓温,大名温如海,外面称他一句“温爷”。

    小伙计听出他话里的敷衍,却也不能再问,只好红着脸道:“那……秦老板您忙,前面三场戏,最后您压轴儿,还有些时辰,您不用忙,差不多时候儿我来通知您。”

    秦风点点头,随手掏了几枚大子儿,当是给了小伙计的赏。

    小伙计谢了赏,千恩万谢的关门去了。

    屋里重又没了人声,一屋子行头儿摆的错落有致,衣、盔、杂、把四箱摆的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准备的非常用心,生怕怠慢了他。而秦九爷上戏的行头向来爱用自己的,早就被戏楼派人接了来,放在了最好拿取的位置。

    秦风径自掀开那手边最近的一只樟木箱,头也不回,唇角含笑:“出来吧,也不怕憋死你。”

    那一众或摆或挂的行头中一阵窸窣,最终从那高高挂起的十二月花神衣后闪身出来一个人。

    那人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一身赤色的蟒纹长袍,他相貌其实很年轻,皱着眉却显得不好相处,不同于秦风那自称风流的慵懒,反而有一种清寒又细致的贵气。

    然而他出来的时候被无处不在的行头箱子绊了一绊,那一身贵气差点摔成狗啃泥。

    秦某人全无同情之心,上手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一双桃花眼里嘲笑的意味分外明显:“哟,萧世子,正月还没到呢,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那人一脸直白的阴郁之色,勉强站稳了身形,露出那眉目,来人分明是前些日子跟肃亲王府过不去的宋国公世子,萧禹。